Susan k. Chen Memorial Foundation for Music Education

對話盧德格爾・盧曼 —— 寫於盧曼教授退休之際

盧德格爾・盧曼教授於2020的夏季學期從德國國立斯圖加特音樂與戲劇學院正式退休。從1983年起,他與 Jon laukvik 教授一起,透過在教學與藝術領域的辛勤耕耘,共同打造起享譽國際的斯圖加特音樂學院管風琴專業。

今天,我們有幸邀請 Jon Laukvik 教授對盧德格爾・盧曼教授進行專訪,一起回顧盧曼教授的學習經歷,並暢聊他對教育生涯的感悟。
(以下以 🇯 代表Jon Laukvik 教授;🇱 代表盧曼教授)

【#學習生涯】

🇯 在科隆求學期間,您曾在科隆音樂學院跟隨 Wolfgang Stockmeier 教授和 Michael Schneider 學習,可否回顧一下您的學習經歷,後來還跟隨了哪些教授?

🇱 在科隆音樂學院求學時,剛開始我只是音樂教育專業的學生。那個時候,我一直希望跟隨 Michael Schneider 教授學習管風琴。但是作為音樂教育的學生,不允許以管風琴作為主修樂器,而 Schneider 教授不接受非管風琴專業的學生,因此我的申請被教務處拒絕了。於是我退而求其次,跟隨 Wolfgang Stockmeier 教授選修管風琴課(由於規定管風琴不能作為主修樂器,因此我主修了鋼琴演奏,並同時輔修長笛演奏)。然而一個學期後,選修課已無法滿足我的學習進度。畢竟每週20分鐘的課時,完全無法對近半小時長的作品進行授課。最終,Stockmeier教授建議我報考管風琴演奏專業。而後,在教務處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我以雙主修的身份繼續我的雙重學業,並成功進入 Michael Schneider 教授的門下學習。在與Schneider教授學習的時間裡,我們亦師亦友。雖然有著兩代的年齡差距,但我從他本人以及他的門下受益匪淺。
此後,我還先後跟隨維也納的 Anton Heiller 教授以及巴黎的 Marie-Claire Alain 教授學習。作為享譽國際的管風琴演奏家,他們的演奏風格以及隨同二人的學習經歷,對我影響至深。

🇯 在科隆求學階段,您還學習了大鍵琴演奏。作為您當時的大鍵琴教授,Hugo Ruf 是一個風格和我們二人大相徑庭的教授。他是第一位在德國宣導歷史演繹法的先驅。跟隨如此特殊的教授學習,您有何感受?

🇱 可以說,他是歷史演繹法的權威。而且,他不僅精通鍵盤樂器,在他受到戰傷之前,也是一位長笛演奏家,對長笛演奏有很深的造詣。即使在年老後,他仍是一位一流的長笛演奏者。在他的課上,他的教學一定與理論依據緊密相連;而遇到與裝飾音或演奏法相關的問題時,他的回答也一定會用強有力的相關理論來加以佐證。雖然他提倡一定程度的個人演奏藝術風格,但從不會對此提出過多要求;儘管如此,他對於觸鍵技法的解讀以及通過自由速度(rubato)的演繹,將管風琴演奏從當時主導的刻板美學準則中解放了出來,使演奏理論更加貼合實際。而生活中,他也亦師亦友。有時,在風和日麗的午後,我會去他家上課——我們以一杯咖啡開始,最後以一杯白葡萄酒結束。在我專注於文獻研究時,我從他的大量縮微膠捲中受益匪淺。在那個無法影印傳真資料的年代,我被允許在他的縮微膠片閱讀器上研究許多相關的資料,這在當時是彌足珍貴的。

🇯 您在科隆大學獲得博士學位,論文是涉及16至18世紀鍵盤樂器的觸鍵技法。與大多數論文相反的是,您的論文不僅由Bosse出版社進行出版發行並廣受歡迎。

🇱 是的,這令我十分驚喜。在我自己資助的第一版400冊書籍發行的四個星期後,出版商打電話給我,請求我再次發送稿件。原來由於從未發生過科隆音樂學論文系列作品中的論文售罄的情況,他們已丟棄了有關這篇論文的膠捲資料。幾年後,出版社 Bosse 先生親自來找我,建議將這本書移到其他圖書系列,以便專業化出版。我欣然接受了,但沒想到這次交易也存在許多問題。我不得不對此進行三次校對,為自己增添了大量的工作量,而為此所獲的補償也僅為專利費的一半。

【#在斯圖加特國立音樂學院】

🇯 在1980年,斯圖加特國立音樂學院開始招聘管風琴教授時,負責人Werner Jacob毅然決然啟用了我們二人作為管風琴專任新教授。這其實是一個很大膽的決定,畢竟你我二人當時都過於年輕。您又是如何評價我們的大恩人 Werner 的?

🇱 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之一,一位長年累月孜孜不倦地工作並取得無數成就的音樂家:作為管風琴演奏家,他錄製了大量獨奏專輯;作為教堂音樂家,他指揮上演了許多大型宗教神劇作品;他創辦了國際教堂音樂藝術節;作為作曲家,他創作了包括歌劇在內的大量音樂作品,後來還成為了管風琴界舉足輕重的教育家。儘管身體孱弱多病,卻常年不知疲倦,辛苦耕耘。最重要的是,他還是一個才華橫溢、能言善道、人脈廣泛的人。在大學期間,他對每個人都真誠以待,幽默風趣而又非常平易近人,對我們和管風琴系都扮演著父親的角色。順便說一句,他還熱情地向我們推廣他對巴登和阿爾薩斯產白葡萄酒以及法國和義大利紅葡萄酒的熱愛。

🇯 對您來說,教學上的側重點都有哪些?

🇱 這些年來,我的教學側重點也在隨時間而變化。 從一開始,我的教學任務是引導學生們去瞭解更多相關理論背景知識,也就是如何將音樂學的理論知識應用於個人演奏中來。但是隨著新入學的學生大部分已擁有一定程度的的理論知識儲備,我的教學側重點逐漸轉變為加深和完善理論知識,比如從最初涉及到1800年前的音樂更多相關音樂理論擴展到1800年以後的音樂。
管風琴這個樂器給我們帶來最大挑戰是,如果一名管風琴師無法留意到每個音栓音色本身的細微變化(當然也要求充足的理論知識和對聲音的靈敏度),就無法呈現令人滿意的實際音響效果。而對於其他樂器,比如當一名作曲家在用某一樂器譜寫管弦樂作品時,音響效果的考慮本應是作曲家的任務,作為管風琴師則需要根據不同的琴、場地、回聲等實際情況而隨機應變。此外,管風琴需要通過控制觸鍵靈敏度,通過對落鍵和離鍵的細微調整來塑造每一個音。這就導致,當一個音符發聲後,很容易被人遺忘,耳朵不再跟隨,也就減弱了根據樂句律動發展的樂感,造成缺乏相應的演奏情感。因此在課堂上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透過對耳朵的的訓練來彌補這一缺點,以激發演奏情感,當然還有對曲目結構方面的認知和音樂背後的精神世界。
除了完善對樂器的認知,提高演奏技巧以及最大程度擴充樂曲儲備外,更重要的是在情感上維繫學生,在他們的前進道路上為他們提供支持和動力,最終使他們成為獨立的,有思想有靈魂的音樂人。

【#職業生涯】

🇯 在您贏得的無數管風琴大賽中,其中含金量最高的一項應該是1982年法國夏爾特國際管風琴大賽(Grand Prix de Chartres)吧?

🇱 同樣重要的還有1979年德國慕尼克國際音樂大賽(ARD-Wettbewerb)。

🇯 作為一名管風琴演奏家,您在全世界聲名斐然。在退休後,您還會繼續演藝事業嗎?

🇱 確實,在我這個年齡時,應該更加清閒自在一些,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時間陪伴我的家人。除此之外,我還計畫出版一系列書籍。實際上,我的排程裡還有許多音樂會,大師班以及比賽。只是經過這個疫情肆虐的一年,不知道有多少活動能夠在疫情結束後「倖存」。

🇯 您作為老師可否談談您的教學經驗,以及對開設大師班的看法?

🇱 在音樂營或大師班的開設過程中,我們常會思考,在短時間的授課並無法持續跟進的情況下,能取得多少進步和成果。事實上,這主要取決於課程參與者的理解力和執行力,有時只能透過以下方法來檢驗成效:即之後的入學考試或比賽。當然,最終的效果也是因人而異的。但是我收到過許多積極的回饋,甚至是對於只選擇旁聽的學生。對我而言,對來自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學生進行指導授課,到世界各地例如俄羅斯或亞洲開展文化交流,意義非凡。

【#舊友軼事】

🇯 我們二人從科隆時期就已是好友,不如先從科隆 Braun 大街公寓裡我們曾一起製作的義大利麵聊起吧!
🇱 是啊,不止是 Braun 大街上,我倆年輕時的趣事實在太多。還記得那次在狂歡節上,我們在科隆的小酒館。我永遠不會忘記,當喝醉的我在酒館的桌子上跳舞時,你驚恐的眼神,以及酒館裡的其他人,他們都害怕我頭頂上旋轉的風扇,會削去我的頭。還有一次,我們在挪威遇到風暴時,您的視線緊張注視著海岸上一艘小型摩托艇的方向盤,這使我想起了父親告訴我有關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潛水艇駕駛員的經歷。
當然少不了我們最愛的美食和酒。一天我們在清晨接到了科隆舊同事和朋友彼得・諾伊曼(Peter Neumann)的電話,聽說他從超市庫存清售中得到了一瓶61號 Barbaresco(註:來自法國的著名葡萄酒品牌)後,我們當即決定「突襲」科隆所有能找得到的超市,只為尋得一瓶好酒。還有每週一次的美食之夜,我們一起烹飪布吉尼翁牛排,甚至得提前幾天就開始準備醃烤的牛肉。所有一切都表明,我們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並且維持了幾十年!)。但是,義大利麵製作並沒有成為一個固定傳統;我們的小公寓由於我倆義大利麵「生產過剩」,徹底變成了一個熱帶雨林,只不過取代藤條的是隨處可見搖搖晃晃的麵!
🇯 還記得,在您和吉塞拉(Gisela)的婚禮上,我負責演奏管風琴。我不僅把教堂鑰匙落在了旅館房間裡,還在典禮上錯誤的時刻演奏了「阿門」。 希望這並沒有對你們造成遺憾?
🇱 還記得,由於沒有教堂鑰匙,親戚們以破綻百出的藉口阻攔我和吉塞拉進入教堂至少一刻鐘,直到你拿到鑰匙,科隆合唱團也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被在安排在管風琴閣樓中後,我和吉塞拉的婚禮儀式才得以進行。也許是因為五月的氣候很「肥沃」,這使我和吉塞拉更加緊密地聯繫在一起,並因此擁有了四個孩子。
🇯 您和您的吉塞拉(Gisela)即將搬到博登湖(Bodensee)附近的林道(Lindau),在一棟美麗的房子裡展開新生活。是什麼讓您唯獨對德國的這個小城情有獨鍾?
🇱 林道獨一無二的風景。那裡有一個美麗的湖,可以在其中盡情游泳(只要換好泳衣,從我們的小屋步行便可到達);也可以在湖上划槳,欣賞不斷變化顏色的天空。林道還有寬闊的山脈,帶上合適的登山靴,隨時隨地就可以攀登。
在林道這個美麗的中世紀古城,一切都比現代都市更「人性化」我們不需要每天在紅燈前或交通擁堵中度過一天四分之一的時間,透過步行或騎腳踏車就幾乎可以完成任何事情。
不僅如此,林道還有豐富的文化環境,隨處可見精緻小巧的小型博物館和劇院。
林道居民稱他們的城市為德國的 “Happy Ending”。 對此,我們並無異議…

🔸 Prof. Jon Laukvik 是德國著名的管風琴家、作曲家和音樂學者,他的著作
“Historical Performance Practice in Organ Playing” 是西方當代最權威、最受歡迎的管風琴藝術史教科書。

🔸 翻譯/林婉瑩
青年管風琴演奏家林婉瑩,畢業於德國斯圖加特國立音樂和表演藝術大學管風琴演奏及教會音樂雙主修,師從學界泰斗Dr. Ludger Lohmann教授。

曾受邀在多個知名國際音樂節上擔任演奏嘉賓,包括法國圖盧茲管風琴藝術節、法國Pablo Casals音樂節、德國Stiftsmusik 音樂節等。2017年,她所創作的第一首管風琴和電子音樂作品《Monolog》,在義大利Savorgnano進行首演。2020年,她與來自法國圖盧茲的搖滾樂隊 “Bruit” 合作錄製了他們的第一張專輯。她的演奏足跡遍佈中國、德國、法國、西班牙等地,廣受好評。